来者正是刘淳风,一头花白头发,一缕灰白的胡须,有些削瘦,却精神极好,尤其是那一双眼睛,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睿智的人。
一进门,刘淳风便说道:“今天我去了刘村老家,很晚才回来,看到易行在我屋前等,就马上过来了。”
他对于自己面前这个学生的感觉其实是还不错的,虽然并不多事,在他讲解儒经及天下大势时,他也不会提问题。但是在交上的课业中,却中规中矩,自己所讲的东西,他都能够记得。
天才是什么样的,谁也说不清。至少刘淳风在白鹿书院任讲书那么多年没发现过什么天才,最多就是天姿聪颖,学习领悟的比别人快的人。这种人自然是老师喜欢的,易言不是这种人,可他这种人未必就会比那些天姿聪颖的差。
在刘淳风看来,一个人会有什么成就,并不能通过学习的快慢好坏看出来,而是要看一个人的性格与修养。
也许是因为生在农家的环境之中,所以易言的性格之中蕴含了胆小与坚韧,胆小让他沉默,沉默让他内心世界丰富。
性格自然是决定命运的,不同的性格在同一样环境之中会有不同的选择。王肃给了他一个选择,去还是留,而现在刘淳风也给了他一个选择。
在易言将下午所发生的一切跟刘淳风讲了一遍之后,也许是刘淳风觉得在自己学生最危难的时间没能帮上忙,所以他便要补偿一下,说道:“你也不必担心,县尊与我颇有几分交情,定不会叫你家里有事的。你的父亲既然求了林公让你在他身边听用,这是倒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,你自己拿决定,不过,若是你不想去那里的话,我可以推荐你去白鹿洞书院里去读书。”
这个推荐对于易言以前来说是梦想中,在淳风书院之中如果成绩好的话,能够推荐到白鹿书院中去,而现在易言直接跳过成绩大比那一步。尽管他心中同样的兴奋,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。
刘淳风便也说让易言安葬完父亲之后再跟他说,先考虑几天。
在后面的日子,易言只一心的筹备着他父亲的丧事。
请人做八仙,八仙就是专门去坟山挖坟坑和抬棺材上山的,没有人愿意来。
镇上的人不同意易言父亲埋进坟山里,他们认为邪气过重,埋进了坟山会让镇子不太平。有人还说晚上梦到过世多年的父亲托梦,告诉他不能让易良康住进来。
种种压力之下,最后还是易言的爷爷做出决定,不再埋到坟山里,而是埋在坟山对面的一座孤山上。镇中人同意了,却依然请不到八仙。
最后没办法,只得请亲戚们抬棺挖坟了。
在下葬的那一天,看的人很多,但是来送丧的很少,除了他们家里的一些亲戚之外,镇上的都没有。在他们这里有一个风俗,不论是镇上谁家人死了,只要不是关系太差都会去送一送的,因为多数人姓易,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。
他们家的酒席自然也没有人来吃,比较亲近的亲戚谁家都不多,所以上山的那天显得非常的冷清。
不过,意外的是在要上山的那一天,居然请到了一个道士。在易言这里,无论是谁家里死了人,都要请个道士,他会教人怎么选地安葬,教那些安葬的程序,只是之前去请没有请到。
这个道士是外地的,名叫胡元生,他自己说是来自茅山。易言家里人也不管是真是假,只要他愿意做法事就行。
然后,这一天就在这个名叫胡元生的道士主持下,冷冷清清的将易良康下葬了。
一切尘埃落定。
人死如灯灭,活人还需要活着。
黄昏之时,在送走了所有亲戚之后,易言坐在门前的夕阳下,将那把剑拔了出来。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来仔细的看这把剑。
剑拔出,太阳的光芒照在剑身上,折射出一片片光影落在屋里,晃动间,光芒照在他的眼中,探入他的眼眸深处。
握着剑把,略略感觉有些大了,这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有长开,没有成年,所以才会觉得有些大了。
剑身全部抽出来,一片白亮,阳光之中隐隐看到剑身之中似有血丝若烟云,用手去擦,只摸到冰寒,那血丝根本就是在剑身之内。
易言心中惊讶,看着那剑身,举起对着日光看,有一种异样的魅力。
剑尖锋利而尖细,整个剑身修长,拿在手中,只觉得这剑应是不能受重击。翻转过来,映入眼中的是两个字。
“太平。”
易言念出声来,只见那太平两字龙飞凤舞,又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,哪里有半点太平气韵,倒是透着杀戮的味道。
他端详着这把铭刻着太平两字的剑许久,他不知道这剑是什么来历,不知道怎么出现在父亲的手上的,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死后还能走回来,不知道父亲本来只是普通的武师怎么一下就变成了修行之人。
“我只是拿着父亲带回来的剑居然可以杀了县中法师。是因为这剑特别,还是我已经变得与众不同?”
易言心中想着这些,满心的疑惑无法得到解释。
又想到那个法师的铃铛,进到屋内拿了出来,在太阳下,铃身并不如何的光亮,反而透着一种青暗色,就像是生了绿锈的铜铃,只是这铃不是生在表面,而是生在内里。
铃铛托在掌心,才不过将掌心盖着,然而却颇沉,透着冰冷的感觉,摇一摇,半点声音也没有。
易言惊讶,再用力摇动,依然没有半点声音。
他思忖着:“修行人的法器果然与重不同。”
又想:“这太平剑与这铃都是修行人才会有的法器,老师定然是不会在意,那王肃居然也没有半点心动,林公身边的人果然与众不同。”
夕阳照在易言的脸上,将他的五官照的清清楚楚,普通的面容,没有什么让人看了觉得特殊之处。不过,在这夕阳之下,倒有几分沉静安详。
“哥哥,你打算跟那个王叔叔去云南那里吗?”妹妹易安从外面出来,抬着头问道。
易言伸手摸了摸妹妹那有些凌乱枯黄的头发,摇了摇头,说了声不知道。
“那你是要去白鹿洞书院啊。”易安继续问道,小易言六岁的易安显得比她同龄人要瘦小些,用易言母亲的话说就是,她已经生了两个,身上的精华血气都传到两个儿子的身上,在生易安时,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吃,所以生下来干巴巴的。
易言依然摇头说不知道,随之问道:“要是安安的话,你会去哪里?”
“我呀?”易安却连想都没想的立即回答道:“我会去云南那里。”
“为什么啊。”易言有些好奇易安为什么这样说。
“因为阿爸以前在那里啊,我想知道阿爸为什么会死。”
她很自然的说着,小小的脸在夕阳下通红,能清晰的看到她嘴上有脱起的白皮,易言伸手将她嘴唇的白皮掀起,却不小心掀出血,她嘴巴一扁,就要哭,易言连忙松手,嘴里说道:“不哭,不哭,安安最勇敢了,你去云南不怕吗?”
“怕什么?”易安被这个问题问的忘记了哭,但是声音之中仍然带着将要哭的哭腔。
“怕……怕那个…怕有坏人啊。”易言一时间之间也说不出怕什么,他自己心中忐忑不安,无论是去云南林公那里,还是去庐山白鹿洞书院他都在内深处有着一种惧怕,可要是问他怕什么,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“有坏人啊,那我就不去那里,我去白鹿洞书院。”
很显然易安现在还不知道何谓害怕,但是她第一时间的选择,却让易言感到羞愧,暗道:“父亲莫名其妙的死在外面,死后仍然不忘回家来看我们。我却连去都不敢去他失去生命的地方。”
这种羞愧,让他下定决心要去云南。
“安安,我决定,决定了云南好不好。”易言说道。
“哥哥不是说那里有坏人吗?”易安问道。
“有也不怕。”易言笑着说道,他像是在为自己打气一样。
“那你去了那里,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带好吃的回来。”易安从台阶上纵跳下去后回过身来说道。
易言快速的笑道:“肯定的。”
“还要赚钱。”易安说道:“阿爸每次回来都会带钱回来,你也要带。”
赚钱这一点倒是让易言有些为难,他不知道自己去了那里能不赚到钱,但是在妹妹期盼的目光下也豪气说道:“哥哥一定赚很多很多钱回来,还给你买好看的衣服。”
“还有好吃的。”易安快速补充道,她不忘要吃的东西。
易言大笑着捏了了捏安安没有什么肉的脸,这是他这么多天来最为轻松的一刻。
压在头顶的乌云正在缓缓散去。
突然,易言看到有一人拐过墙角,出现在眼中的是王三爷,后面紧转过来的是查尔斯牧师。
这些天来查尔斯牧师几乎天天都会来,在得知易言他们家请不到做法事的道士后,他主动要求担任葬礼上的牧师,这点不光易言不同意,他爷爷、叔伯们都不同意,宁愿没有做法事的道士也不要这个洋人。
在镇子上就这一个洋人,大家说起洋人来时,个个都凶巴巴的,恨不得将洋人都赶到海里去,可是见到洋人时,却没有一个敢出恶言,包括官府衙门里的人,当面没有谁敢得罪。查尔斯想要传教,却怎么也不会有人去信的,他们用沉默回避来表达着自己心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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