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流芳的话这才让刘妈意识到这屋子里除了那个劈晕她的丫头,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。这女子的声音很是熟悉,刘妈简直可以不用脑袋想,就知道是谁了。她本在得知二小姐出事的始末之后隐隐担忧着杜流芳会来找她麻烦,只是没有想到这人来得这样快。光是听着这柔弱的声音,刘妈就觉有一股毛蜘蛛爬身的感觉。她的腿儿在不自不觉中软地几乎支撑不起她整个身子的重量,卷曲着腿,一副欲跪不跪的模样。这样半蹲的动作,她似乎感觉不到一点儿累。她的额头一阵冷汗,后背一阵发寒,“三小姐……”她见鬼似的惊叫起来。
杜流芳似乎对刘妈露出的表情很是满意,是以脸上添了一抹浅浅的笑意。分明是一副小女儿家模样,但是落在刘妈眼里,却觉可怖之极。她一口黄牙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,一副惊恐到了极点的模样,自己的亲姐姐,她都可以下那样的重手,更何况是她这个底下跑腿儿的人呢?“三小姐,这一切都不关老奴的事儿啊,都是大夫人,都是大夫人的主意。三小姐你去找大夫人吧,不关老奴的事儿啊……”此刻,她早已像是失了爪的猫,刚才的嚣张气焰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。
“怎么会不关你的事儿呢,那布娃娃可是你亲手放进插瓶里面的。怎么,还要我帮你回忆不成?”这刘妈跟在大夫人身前不知道做过多少缺德的事儿,无论如何,她也绝不是无辜之人。就算不为此次的布娃娃时间,她又怎能放过她?对待大夫人身边的走狗,杜流芳何必心慈手软?
该死的,这个三小姐怎的这么厉害!刘妈一阵头皮发麻,眼前这个女娃怎的这样不好对付。早知道,她说什么也不敢惹上这个瘟神啊!“老奴……可是,这一切都是大夫人的主意,老奴若是不照办,性命堪忧啊!三小姐,您就行行好,老奴还有孙儿要养,您就放过老奴吧。”小女娃一般都会同情可怜之人,刘妈在杜流芳面前装起可怜来。
“放过你?”杜流芳慢悠悠地说着,“好,这些年你跟在大夫人身边也干了不少坏事,想必大夫人做得那些龌龊龃龉的事情,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得了。”一个几乎称得上是十恶不赦之人居然也敢扮小白花,刘妈可真是可笑得很。
刘妈惊得抬起头来,望着面前一脸镇定的杜流芳。不知道为什么,她瞧着杜流芳越是平和,她心头就越是发毛。刘妈在大夫人身边呆了几十年也不是白呆的,杜流芳的心思也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。三小姐是要让她数落大夫人干的坏事啊!究竟该不该说呢?一瞧着这张与死去大夫人所差无几的脸,刘妈心头就越是不舒服。每每瞧着她,就好像是死去的大夫人回来找他们索命一般。刘妈惊惧地打着寒颤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见刘妈一副惊惧的模样,杜流芳也不恼,只是淡淡地笑了起来,眼中有轻蔑之意。“刘妈真是忠心护主啊,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,竟然还这样帮着大夫人。相信你不会忘记前阵子的罗大夫、王妈是怎么死的吧。如此主子,刘妈又何须坚守,为这样狼心狗肺的主子卖命呢?”
一想起罗大夫、王妈的命运,刘妈忍不住浑身打起哆嗦来。诚然,他们也曾经为大夫人卖命,但是结果又是如何呢,在临死之前,大夫人可有为他们求情?生怕他们会拖她下水,迫不及待想要将他们弄死。这就是她真心实意为其卖命的主子么?刘妈开始犹豫起来。
这刘妈毕竟呆在大夫人身边几十年,要想她一朝反戈一击,在其思想上是有些困难。只是瞧着她一脸犹豫的模样,杜流芳知道她已经开始动摇了。于是她又猛地一击,“你家不是还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小孙子,莫非刘妈也要让他们为大夫人而送死么?”
“你……”一提及刘妈的孙子,刘妈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,气呼呼支起身来。“三小姐,他们可还是孩子啊,您怎么忍心……”刘妈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涌到了脑袋,三小姐小小年纪,做事却如此狠辣,一想起三小姐说话时眼里的漫不经心,刘妈顿时不寒而栗。“好,老奴答应。”事已至此,刘妈也只好妥协了。无论如何,她的孙子不能被搅合在这里面里。
杜流芳甜甜一笑,眼里的幽光更是深邃,“去,给刘妈搬个小杌子过来。”
“不不不……”刘妈连连摆手,此时此刻,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弯着腿儿,半跪不跪地立在那里。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,她的双腿已经酸胀不已,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。
刘妈坐下之后,慢慢诉说着:“这些年来,大夫人利用罗大夫,残害杜家子嗣,不是令姨娘不孕就是胎死腹中,所以老爷至今都只有大少爷一个儿子。先前的六姨娘,大夫人其实早就知晓她怀有身孕,才会设下这一石二鸟之计,既摆脱了婉儿对她的指控,又借您之手替她除却的一个祸害;将婉儿安插在大少爷身边,迷其心智,也是大夫人捣的鬼;如今七姨娘进府上也是好几个月了,迟迟不见有孕,也是大夫人暗中下药;此次的巫蛊也本是大夫人用来陷害您的,只是您手段高明,将祸水东引,最后伤了二小姐……”
杜流芳不厌其烦地打断了刘妈的絮絮叨叨,“这些我都知道,那之前呢?我母亲的死,究竟跟大夫人有没有关系?”以前杜流芳从来不往这方面想,可是如今大夫人这样的丧心病狂,令她不得不怀疑,母亲也是被大夫人给害死的。
刘妈本就惊悸的心又被杜流芳一番话唬得七上八下,她又惊又惧地盯着杜流芳,心不断地往下沉。杜流芳如今怀疑到了这份儿上,实在令她有些坐不住了。她原以为前大夫人死得时候,杜流芳还小,不会有甚印象的。可哪知她会这样问,真是令她骑虎难下,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。
刘妈面上的左右不定早已落入杜流芳的眼中,没想到母亲的死竟然真的跟继母有关!在那一刻,杜流芳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,她几乎有些遏制不住自己的愤怒。
“三小姐……”刘妈见杜流芳双目赤红,一副嗜血模样,吓得忍不住往后退却一步。她再也不敢有所隐瞒,稳了稳心神,将这件事情全都抖了出来。“前大夫人自从生下三小姐您之后受了风寒,身体大不如从前。常年离不开汤药,缠绵病榻。而大夫人就是趁着那时给前大夫人在汤药里下了慢性毒药……”
杜流芳的双靥顿时变得惨然,瞳孔也跟着放大,一股凉意从心底窜出,原来这一切都是继母做的手脚!大夫人一向伪善,但是母亲待她却是真心实意,没想到她竟然会对柔弱的母亲下手。杜流芳的心头百感交集,不是滋味。蛇蝎妇人,不过如此!
“老奴所知道的,老奴全都交代了……”刘妈害怕杜流芳将怒意全撒在她的身上,低垂着眸子怯怯说着。
良久,杜流芳才缓过神来,朝刘妈摆了摆手,语气也恢复淡然。“下去吧。”
直到这一刻,刘妈悬着的心才从恐惧的藩篱中解脱了出来。她如释重负般长长一叹,跪着给杜流芳磕头如捣蒜,这才软着双脚,一瘸一拐往院子外去了。
若水颇有些不服气,“小姐,这刘妈这么坏,怎么不将她解决了,放她回去不是放虎归山?”跟在杜流芳身边久了,若水也早已不似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丫鬟了。在宅门之中,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能心软,不然的话,下场会很惨。
杜流芳却不在意,“若是有人肯替我出手,我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?”就算她不收拾她,大夫人又岂会留她?她相信刘妈死在大夫人手中会比死在她的手上更加有趣。
若水跟五月面面相觑,有些不懂小姐的意思,但也没有多问。只是自此之后,她们再也没有瞧见过刘妈,这是后话。
至杜云溪去了水月庵之后,大夫人就病倒了。
杜流芳身为子女,不过去瞧瞧也是说不过去的。不过如今她倒乐意过去瞧瞧继母一副病病歪歪模样。只怕自己的出现更会气得她心里添堵,病得越发厉害。
时值初夏,晨里初升的太阳暖暖地照着这一片红墙楼宇。杜流芳一路穿花拂柳,朝祥瑞院行去。来时经过一处碧湖,正是杜流芳落水的那处。杜流芳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来,凭栏而望,嫩绿嫩绿的荷叶悄然展开,亭亭如舞女的裙。那纤弱的枝干在晨风里招摇,像是跟杜流芳挥手一般。长立的枝干上,隐隐添了几朵花骨朵,几只拖着长长尾巴的蜻蜓在其间翩翩起舞。杜流芳徐徐收回了眼,突想起杜云溪院中栽种的牡丹花来。“锦绣,你去晴烟阁摘几朵开得正好的牡丹花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