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前尘梦影 (3)

开轮后,入夜管弦嘈杂,突惊幽梦。倚枕静听,音节斐靡,飒飒动人。昔人诗云:“我已三更鸳梦醒,犹闻帘外有笙歌。”不图于今日得之。

舟泊烟台,山势环拱,帆樯云集,海水莹然,作深碧色。往来渔舟,清可见底。登高眺远,幽怀顿开。诗云:

澄澄一水碧琉璃,长鸣海鸟如儿啼。晨日掩山白无色,□□□□青天低。

午后,偕友登烟台岸小憩,归来已日暮。□□□开轮。午餐后,同人又各奏乐器,笙琴笛管,无美不□。迭奏未已,继以清歌。愁人当此,虽可差解寂寥。然河满一声,奈何空唤;适足增我回肠荡气耳。枕上口占一绝,云:

子夜新声碧玉环,可怜肠断念家山。劝君莫把愁颜破,西望长安人未还。

致知在格物论

昔宋孝宗即位,诏中外臣庶,陈时政阙失。朱子封事,首言帝王之学,必先格物致知。是知格物致知之学,为帝王所不废。然世之欲致其知者,往往轻视夫格物之理,抑何谬也。……所以泰山之高,非一石所能积。琅琊之东,渤澥稽天,非一水之钟。格物之理,微奥纷繁,非片端之能尽,此则人之欲致,夫知者所不可不辨也。……语云:“通天地人谓之儒。”又云:“一物不知,儒者之耻”,其此之谓欤。

非静无以成学论

从来主静之学,大人以之治躬,学者以之成学,要惟恃此心而已。《言行录》云:“周茂叔志趣高远,博学力行,而学以主静为主。”……盖静者安也。如莫不静、好静言思之类。是静如水之止,而停畜弥深;静如玉之藏,而温润自敛。《嘉言篇》云:“非静无以成学”,其即此欤?成学者何?盖以气躁则学不精,气浮则学不利……能静则学可成矣。不然游移而无真见,泛骛而多驰思,则虽朝诵读而夕讴吟,主宰必不克一也,又安望其成哉?

论废八股兴学论

嗟乎,处今日而谈治道,亦难言矣。侵陵时见,人心惶惶。当其军之兴也,额籍出兵,老羸应募;裹创待敌,子弟从戎。窃思我中国以仁厚之朝,何竟若是之委靡不振乎。而不知其故,实由于时文取士一事。……考之时文者,八股是也。八股之兴,始于宋王安石。至元尚画,则八股废。至明复兴,至我朝益盛。世宗宪皇帝时,曾经谕旨改试策论(考官批改:“改试策论,在康熙初年。”)。未久遂复旧制。至今时则八股之作,愈变愈失其本来。昔时八股之兴,以其阐发圣贤之义理,可以使人共明孝悌之大原。至今时则以词藻为先,以声调为尚,于圣贤之义理毫无关系。胸无名理,出而治兵,所以无一谋。是此革旧章,变新制,国家又乌能振乎?虽然,新制者何?亦在于通达时务而已。时务莫要于策论。策论者何?亦策论夫天文、地理、机汽、算学而已。……允若兹,则策论兴而八股废,将文教于以修,则武教亦于以备。今伏读圣谕,改试策论,寰宇悉服,率土咸亲。能识时务之儒,皆各抒所见,岂仅铺张盛事,扬厉鸿庥已哉。

中国学堂课本之编撰

学堂用经传,宜以何时诵读,何法教授,始能获益?

吾国旧学,经传尚矣。独夫秦汉以还,门户攸分,人主出奴,波 未已。逮及末流,或以笺注相炫,或以背诵为事。鹜其形式,舍其精神。而矫其弊者,则又鄙经传若为狗,因噎废食,必欲铲除之以为快。要其所见,皆偏于一,非通论也。乃者学堂定章,特立十三经一科。迹其方法,笃旧已甚,迂阔难行,有断然者。不佞沉研兹道有年矣,姑较所见,以着于篇。知言君子,或有取于是焉。

甲)区时。我国旧俗,乳臭小儿,入塾不半稔,即授以《学》、《庸》。夫《大学》之道,至于平天下,《中庸》之道极于无声臭,岂弱龄之子所及窥测!不知其不解而授之,是大愚也。知其不解而强授之,是欺人也。今别其次序,区时为三:一蒙养,授十三经大意。此书尚无编定本,宜由通人撮取经传纲领总义,编辑成书。文词尚简浅,全编约三十课。每课不逾五十字,俾适合于蒙养之程度。凡蒙学堂末一年用之,每星期授一课,一年可读毕三十课,示学者以经传之门径。二小学,授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尔雅》。《孝经》为古伦理学,虽于伦理学全体未完备,然其程度适合小学。《论语》为古修身教科书,于私德一义,言之綦翔。庄子称“孔子内圣之道在《论语》”,极有见。《尔雅》为古辞典,为小学必读之书。读此再读古籍,自有左右逢源之乐。三中学,授《诗》、《孟子》、《书》、《春秋》三《传》、三《礼》、《易》、《中庸》。《诗经》为古之文集(章诚斋《诗教篇》翔言之)。

有言情、达志、敷陈、讽谕、抑扬、涵泳诸趣意,宜用之为中学唱歌集。其曲谱取欧美旧制,多合用者。(余曾取《一剪梅》、《喝火令》、《如梦令》诸词,填入法兰西曲谱,亦能合拍。可见乐歌一门,非有中西古今之别。)如略有参差,则稍加点窜,亦无不可。欧美曲谱,原有随时编订之例,毋待胶柱以求也。《孟子》于政治、哲学佥有发明。近人有言曰:“举中国之百亿万群书,莫如《孟子》”,持论至当。《书经》为本国史,《春秋》三《传》为外交史,皆古之历史也。刘子元判史体为六家,而以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、《左传》列焉,可云卓识。三《礼》皆古制度书,言掌故者所必读。晰而言之,《周礼》属于国,《仪礼》属于家,《礼记》条理繁富,不拘一格,为古学堂之普通读本。此其异也。若夫《易经》、《中庸》,同为我国古哲学书。汉儒治《易》喜言数,宋儒治《易》喜言理。然其立言,皆不无偏宕,学者宜会通观之。《中庸》自《汉书·艺文志》裁篇别出,后世刊行者皆单行本。其理想精邃,决非小学所能领悟,中学程度授之以此,庶几近之。

乙)窜订。笃旧小儒,其斥人辄曰:“离经叛道”,是谬说也。经者,世界上之公言,而非一人之私言。圣人不以经私诸己,圣人之徒不以其经私诸师。兹理至明,靡有疑义。后世儒者,以尊圣故,并尊其书。匪特尊其书,并其书之附出者亦尊之,故十三经之名以立。而扬雄作《法言》,人讥其拟《论语》;作《太玄》,人讥其拟《易》。王通作《六籍》,人讥其拟圣经。他若毛奇龄作《四书改错》,人亦讥其非圣无法。以为圣贤之言,亘万古,袤九垓,断无出其右者,且非后人可以拟议之者。虽然,前人尊其义,因重其文;后儒重其文,转舍其义。笺注纷出,门户互争。《大学》“明德”二字,汉儒据《尔雅》,宋儒袭佛典,其考据动数千言。秦延君说《尧典》篇目,两字之说十万言。说“曰若稽古”四字三万言。

甚至一助词、一接续词之微,亦反复辩论,不下千言。一若前人所用一助词、一接续词,其间精义,已不可枚举。亦知圣贤之微言大义,断不在此区区文字间乎!矧夫晚近以还,新学新理,日出靡已,所当研究者何限,其理想超轶我经传上者又何限!而经传所以不忍遽废者,亦以国粹所在耳。一孔之儒,喜言高远,犹且故作伟论,强人以难。夫强人以难,中人以下之资,其教育断难普及,是救其亡,适以促其亡也。与其故作高论促其亡,曷若变通其法蕲其存!变通其法,舍删窜外无他求。删其冗复,存其精义;窜其文词,易以浅语,此删窜之法也。若夫经传授受之源流,古今经师之家法,诸儒笺注之异同,必一一研究,最足害学者之脑力,是求益适以招损。今编订经传释义,皆以通行之注释为准,凡异同之辨,概付阙如,免淆学者之耳目。此订正之法也。

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皆小学教科书,删其冗复,存者约得十之六七。易其章节体为问答体(如近编之《地理问答》、《历史问答》之格式是)。眉目清晰,条理井然,学者读之,自较章节体为易领会。唯近人编辑问答教科书,其问题每多影响之处。答词不能适如其的,不解名学故也。脱以精通名学者任编辑事,自无此病。

《尔雅》前四篇,鲜可删者,其余凡有冷僻名词不经见者,宜酌为删去。原文简明,甚便初学,毋俟润色。《尔雅图》,可以助记忆之力,宜择其要者补入焉。

《诗经》作唱歌用,体裁适合,无事删润。

《孟子》亦宜改为问答体,删润其原文,以简明为的。近人《孟子微》,颇有新意,可以参证。

《尚书》原文,最为奥衍。宜用问答体,演成浅近文字。

《春秋》三《传》,唯《左传》纪事最为翔实。刘子元《申左篇》尝言之矣。今当统其事实之本末,编为问答体(或即用《左传纪事本末》为蓝本,而删润其文)。以为课本。其《公》《谷》二《传》,用纪事本末体,略加编辑,作为参考书。

近人孙治让撰《周礼政要》,取舍綦当,比附亦精,颇可用为教科书。近今学堂用者最多。唯论词太繁。宜总括大义,加以润色。每节论词,不可逾百字。

《仪礼》宜删者十之八,仅通大纲已足。《礼记》宜删者十之六。以上两种,皆用问答体。

我国言《易》、《中庸》,多涉理障。宜以最浅近文理,用问答体为之。日儒着《支那文明史》、《支那哲学史》,言《易》理颇有精义,可以参证。

问答体教科书,欧日小学堂有用之者。我国今日既革背诵之旧法,而验其解悟与否,必用问答以发明。唯经传意义艰深,条理紊杂,以原本授学者,行问答之法,匪特学者不能提要钩元,为适合之答词,即教者亦难统括大意,为适合之问题。(今约翰书院读《书经》、《礼记》、《孟子》、《论语》等,佥用原本教授,而行问答之法。教者、学者两受其窘。)吾谓,编辑经传教科书,泰半宜用问答体,职是故也。

乌乎,处今日之中国,吾不敢言毁圣经,吾尤不忍言尊圣经。曷言之?过渡时代,青黄莫接。向之圣经,脱骤弃之若敝展,横流之祸,吾用深惧。然使千百稔后,圣经在吾国犹如故,而社会之崇拜圣经者,亦如故。是尤吾所恫心者也。不观英儒颉德之言乎:“物不进化,是唯母死。死也者,进化之母。其始则优者胜,劣者死,厥后最优者出。向所谓优者,亦寝相形而劣而死。其来毋始,其去毋终。递嬗靡已,文化以进。”我族开化早于他国,二千稔来,进步盖鲜。何莫非圣经不死有以致之欤!一孔之士,顾犹尊之若鬼神,宝之若古董,譬诸日月经天,江河行地。是亦未审天演之公例也。前途茫茫,我忧孔多。撰《学堂用经传议》既竟,附书臆见如此。愿与大雅宏达共商榷焉。

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论

间尝审时度势,窃叹我中国以仁厚之朝,而出洋之臣,何竟独无一人能体君心而达君意者乎?推其故,实由于行已不知耻也。《记》曰:“哀莫大于心死。” 心死者,诟之而不闻,曳之而不动,唾之而不怒,役之而不惭,刲之而不痛,糜之而不觉。则不知耻者,大抵皆心死者也。其行不甚卑乎!

……然而我中国之大臣,其少也不读一书,不知一物,以受搜检。抱八股韵,谓极宇宙之文。守高头讲章,谓穷天人之奥。是其在家时已忝然无耻也。即其仕也,不学军旅,而敢于掌兵。不识会计,而敢于理财。不习法律,而敢于司理。瞽聋跛疾,老而不死;年逾耄颐,犹恋栈豆。接见西官,栗栗变色。听言若闻雷,睹颜若谈虎。其下焉者,饱食无事,趋衙听鼓,旅进旅退,濡濡若驱群豕,曾不为耻。

是其行已如是。一旦衔君命,游四方……见有开矿产者,有习格致者,有图制作者,彼将曰区区小道,吾儒不屑为也。其实彼则不识时务者也。……此所以辱君命者。然则所耻者何?亦耻己之所不能者耳。己之所不能者,莫如各国之时务。首考其地理,次问其风俗,继稽夫人心。又必详察夫天文,观其分野而知其地舆。今日者,人臣苟能于其所不能而耻者……使于四方,又何至贻强邻之讪笑,而辱于君命乎?

吾尝考之:苏武使匈奴,匈奴欲降之,武不从,置窖中六日,武啮雪得不死。又迁之北海,卒不屈。是其不辱君命,非其行已有耻故乎!……虽羞恶之心,人皆有之。而何以今天下安于城下之辱,陵寝之蹂躏,宗社之震恐,边民之涂炭,而不思一雪,乃托虎穴以自庇。求为小朝廷,以乞旦夕之命,非明明无耻乎?朝睹烽燧,则苍黄瑟缩;夕闻和议,则歌舞太平。其人犹谓为有耻不得也。

干始能以美利利天下论

《易》云:“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。”吾盖三复其词,而叹天之生材,有利于天下者,固不乏也,况美利乎!而今天下之美利,莫外于矿产,而中国之矿产,尤盛于他国。今山东之矿已为他人所笼。山西之矿,亦为西商所觊。若东三省之金,湖南、四川、云南,以及川滇界夷地番地之五金煤炭,最为丰饶。他省亦复不少。

……有矿之处,宜由绅商公议,立一矿学会。筹集斧资,公举数人出洋,赴矿学堂学习数年,学成回华,再议开采。察矿之质性,而后采矿。能不用西师固善,即仍用西师,我亦可辨其是非而不为所欺。……中国近年来部库空虚,司农几乎束手,而实逼处此,又不能不勉强支持。以故款愈绌而事愈多,事愈多而费愈重。除军警之饷需、文武之廉俸、各局厂委员司事之薪水、工食诸正款概不计算外,他若修铁路也、立学堂也、定造兵轮、购办枪炮,以及子弹火药也,种种要需,均属万不得已。

……扼要之图,厥有四事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