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(1)

迷本性 纵情色界天 识灵物 言访肉芝马

话说美少年与驼子所在山峰,因高耸入云,上面不生杂树。只有怪石缝隙里,疏疏密密并生着许多奇古的矮松,棵棵都是轮囷盘郁、磅礴迂回、钢针若箭、铁皮若鳞、古干屈身,在天风中夭矫腾挪,宛若龙蛇伸翔,似要拔地飞去。驼子和少年对弈的磐石,正在一株周有数围、高才丈许、荫覆数亩的大松盖下,两个黑钵里,装着许多铁棋子,大有寸许,看去好似一色,没有黑白之分。敲在石上,发出丁丁之声,与松涛天风相应,清音娱耳。那洞穴也在一株松针极密的矮松后面。穴旁还有一块两丈多高的怪石,孔窍玲珑,形状奇古。

人立石后,从一个小石孔里望出去,正看得见前面的磐石和那两人动作,石前的人,却绝难看到石后。龙姑见有这种绝好隐蔽,便从穴口钻出,运气提神,轻轻走向石后,观察那两人动静。身刚立定,便听那少年说道:“晚辈还奉师命,有事嵩岳。老前辈国手无敌,晚辈现在业已输了半子,难道再下下去,还要晚辈输得不可见人么?”说到这里,那驼子张开大口哈哈一笑,声若龙吟。龙姑方觉有些耳熟,那驼子忽地将脸一偏,对着她这面笑了一笑,越发觉出面熟异常。看神气好似自己踪迹已被他看破,不由大吃一惊。总觉这驼子是在哪里见过面,并且不止一次,只苦于想不起来。当时因为贪看那美少年的丰仪,驼子业已转过头去与少年谈话,适才那一笑,似出无心,便也放过一旁,继续留神静听二人讲些什么。

那驼子先听少年说了那一番话,只笑了笑,并未答理。这时忽对少年道:“你忙些什么,白矮子此时正遍处去寻朱矮子,到百蛮山赴东海三仙之约,你去嵩岳也见不着,还得等他回来,此时赶去有甚意思?还不如留此陪我,多下一局棋,就便看看鬼打架,岂不有趣?”那少年答道:“既是家师不在嵩岳,弟子去也无用。老前辈玄机内莹,烛照万象。此次三仙二老均往百蛮,不知妖孽可会漏网?”说时又在石的右角下了一子。驼子答道:“妖孽恶贯满盈,气数该尽。不过这业障忒也凶顽刁狡,如非魔限已终,三仙所炼的生死晦明幻灭六门两仪微尘阵,连那纯阳至宝,虽然厉害,无奈他玄功奥妙,阵法不能当时施展,稍微被他警觉一些,至多斩掉他的躯壳,元神仍是不能消灭。偏我昨日遇见青海派藏矮子,怀着杀徒之仇,执意要寻天狐二女为难。是我激他道:‘一成敌人,胜者为优,只怨自己师父传授不高,不能怪人辣手。

你那孽徒虽中了白眉针,若非妖孽借体还原,并非没有救法。你们自己同党尚且相残,何况敌人?像这种学业尚未炼成,眼睛没有睁开,喜与下流为伍而给师父丢脸的徒弟,早就该死,还给他报什么仇?既要怪东怪西,头一个就得去寻那害他的同党算账。欺软怕硬,算的是哪门子一派的教祖?’藏矮子向不服人,闻言大怒,便要和我交手。我又逗他:‘你和我交手还早呢。第一你先去百蛮山,把你孽徒的仇报了来。你如无此胆子,我还借乌龙剪给你助威。事完之后,我明年端午准到云南去登门求教。’我当时不是不愿和他动手,实因昔年峨眉道友助过我一臂之力,久无以报,恐他们大功难成,本要亲身前去相助。难得巧遇三寸丁,他性情执拗不下于我,他也会这种分神化炼玄功,他只要被我激动,一到百蛮,必定好胜贪功,自告奋勇,正好由他去见头阵,让三仙道友抽空布置。谁知他果然着了我的道儿,忿忿要走。

我还怕激他不够,行前我又对他说道:‘我知你这个没出息的三寸丁,只为利用一个女孩子来脱劫免难,自己当了王八不算,还叫徒子徒孙都当王八。我生平除极乐童子外,没有人敢在我面前叫阵。早晚不给你点颜色看,你也不知我驼子贵姓。’他知我是那下流女孩母亲的旧友,他那种做法也太不冠冕,便说他并非成心拿圈套给人去钻,实因那女孩母亲求他允婚时,见那女孩资质还不错。只是先天遗留的恶根太厚,早晚必坠入淫孽,形神销毁,不堪为他弟子匹配,不肯答应。经不住那女孩的母亲再三苦求,他因以前好友之情,又念在那女孩母亲苦修数百年,只有这一点骨血,连门人都没一个,眼看快遭天劫,能避与否,尚不可知。当其途穷日暮之际,不好遇事坚拒,才将婚事答应。起初原想过上几年,查明心迹,引入他的门下。谁想那女孩天生孽根,无法振拔,叛夫背母,淫过重重。如依他徒弟心理和他的家法,本应将其斩魂诛体。

但是一则看在亡友分上,二则他自己以前又不是没有看出将来收场结果,想了想他教中原有献身赎罪之条,才暂时放任,留为后用。我没等他说完,便呸了他一口,说道:‘那女孩虽没出息,你若使其夫妻常在一起,严加管束,何至淫荡放佚到不可收拾?你明明纵人为恶,好供你将来的牺牲,还当我不知你的奸谋么?’他闻言冷笑答说:‘漫说我徒弟是我承继道统之人,不能常为女色耽误功行,就是任其夫妻常聚,也不能满其欲壑。如若不信,尽可前往实地观察,便知我所说真伪。’他那种办法,此时看去,似存私念,其实还是看在故人情分,使她到时身死而魂魄不丧,仍可转劫为人。否则那女孩淫根太深,积恶过重,异日必追乃母后尘,而道力又不如远甚,万难似乃母一般侥幸脱劫,以至形毁神灭,岂不更惨?说完便和我订了后会之约而去。他前往百蛮,我正可省此一行。想起那女孩的母亲也曾与我有旧,情知藏矮子所言不谬,但是还想亲来看看,万一仍可振拔,迷途知返,岂不堵了藏矮子的嘴?及至到此一看,这女孩真是无可救药,只得由她去了。”

那少年道:“同门诸位师伯叔与老前辈,尽有不少香火因缘。这里的事,老前辈适才已然说知因果,只一举手,便可使诸同门化险为夷,又何必坐观成败呢?”那驼子答道:“你哪知就里。一则劫数所关;二则我与别人不同,人不犯我,我也向来不好管人闲事。照你所说,各旁门中尽有不少旧友,若论交情深浅,岂不便是峨眉之敌呢?”那少年也不再答言,似在专心一意地下棋。那驼子说完了这一席话,两眼渐渐闭合,大有神倦欲歇神气。

龙姑这时虽在留神偷听,一边还贪看那美少年的丰仪,仅仅猜定驼子虽不是峨眉同党,也绝不是自己这一面的人,别的并未注意。后来听出驼子所说的藏矮子,有点像云南孔雀河畔的藏灵子。又仿佛在说自己与熊血儿结婚经过,越听越觉刺耳。听驼子之言,自己所行所为,藏灵子师徒已然知道真相,怪不得上次熊血儿回山,神态如此冷漠。只是熊血儿素常性如烈火,藏灵子也不是好惹的人,何以装作不知,不和自己破脸?如说有用自己之处,熊血儿不说,藏灵子玄功奥妙,道法精深,若遇天劫,岂是自己之力所能化解?又觉有些不类,心中好生惊异。

若照前半年间,施龙姑只在山中隐居,虽和孙凌波同流合污,弄些壮男偷偷摸摸,毕竟守着母训,胆子还小。那时如闻驼子这一番话,纵不惊魂丧魄,痛改前非,也会暂时敛迹收心,不敢大意。再听出那驼子与母亲有旧,必定上前跪求解免,何至遭受日后惨劫?无奈近来群魔包围,陷溺已深,淫根太重,迷途难返。先时也未尝不入耳惊心,不知怎样才好。继一寻思:“藏灵子师徒既已知道自己行为,即使从此回头,不和外人往来,也绝挽回不了丈夫昔日的情爱;纵使和好如初,也受不了那种守活寡的岁月。烈火祖师门人众多,声势浩大,本领也不在藏灵子以下。事已至此,索性将错就错,先发制人。即使明白与熊血儿断绝,公然投到华山派门下,还可随心任意,快乐一生,看他师徒其奈我何?”

想到这里,不禁眉飞色舞,对驼子底下所说,也不再留神去听。只把一双俏目,从石缝之中注视那美少年,越看心里越爱。色令智昏,竟看那美少年无甚本领。若非还看出那驼子不是常人,自己适才又不该不留神,闹了个头破血流,浑身血污,不好见人时,几乎要现身出去,勾引一番,才称心意。正在恨那驼子碍眼,心痒难挠,猛想道:“看这驼子气派谈吐,都不是个好相识。这峰密迩姑婆岭,必已得了虚实。那美少年明明是峨眉门下无疑,万一驼子为他所动,去助敌人,岂不是个隐患?何不乘他不备,暗中给他几飞针?倘若侥幸将他杀死,一则除了强敌;二则又可敲山震虎,将那美少年镇住,就势用法术将他迷惑,摄回山去,岂不胜似别人十倍?”随想,随即将头偏过石旁,准备下手。因猜不透驼子深浅来历,诚恐一击不中,反而有害,特地运用玄功,将一套玄女针隐敛光芒,觑准驼子右太阳穴发将出去。那金针初发时,恰似九根彩丝,比电闪还疾。眼看驼子神色自若,只在下棋,并未觉察,一中此针,便难活命。

就在这一眨眼的当儿,那少年倏地抬头望着自己这面,将手一扬,仿佛见有金光一闪。那驼子先把右手一抬,似在止住少年,那金光并未飞出。同时驼子左手却把那装棋子的黑钵拿在手内,搭向右肩,朝着自己。驼子动作虽快,看去却甚从容,连头都未回望一下。那棋钵非金非石,余外并无异处。说时迟,那时快,龙姑的九根玄女针恰好飞到。只见一道乌光,与针上的五色霞光一裹,耳听叮叮叮叮十来声细响过处,宛如石沉大海,无影无踪。龙姑大吃了一惊,这才知道轻捋虎须,驼子定不肯甘休。刚想重用法宝飞剑防御,驼子不知取了一件什么法宝向龙姑反掷过来,一出手便是一团乌云,鳞爪隐隐,一阵风般朝龙姑当头罩来。龙姑忙使飞剑防身,欲待驾起遁光退避,已来不及,当时只觉眼前一黑,身上一阵奇痛,神志忽然昏迷,晕死过去。